济宁——失落的风景

  这儿,曾经是全国最高水务机关——总督河道衙门的驻地;这儿,曾经担负着京城三分之一漕粮装运的重大任务;这儿,曾经接纳了大江南北的无数商人与生活习俗;这儿,曾经是“朝廷命官纷至沓来,金钗玉坠招摇过市”的繁华都市;这儿,曾经与顺天(北京)、应天(南京)、苏州、扬州等相提并论;这儿,曾经有着“江北小苏州”的美誉……

济宁风光


  我生活在这个城市,应该为这所有的曾经而自豪。但是,今天,我只能漫无边际地去寻觅那些曾经的美丽,曾经的辉煌,曾经的繁荣……
  听老人们讲,我们的家园,曾经有完整的城墙与护城河,东西南北各有一个以方位命名的城门。青砖砌就城墙宽整而又高大,城墙外是清水不断的河流,河的两岸是依依的杨柳;主要的街道一例的铺满光滑的石板,两旁是户户紧挨的店铺……每当清晨,城门总是最早觉醒的地方——郊外的农民用“吱吱扭扭”作响的独轮车将新鲜的蔬菜推进来,再将竹竿巷里或大或小的竹筐竹篓拉出去;家家户户的主人也开始一块一块的摘卸门板,将准备出售的东西摆满了大街两旁——有黄铜敲打出来的盆、碗、碟,有苘、麻打成的绳索以及麻捻,也有枣木做成的秤杆与木梳……卖早点的小贩总是扯了嗓子满街的喊——“香油果子炸馓子——”那长长的吆喝声总要在大半个小巷了缭绕数匝……阳光从弥漫着的晨雾里倾泻下来,于是,整个的街道里铺满了晕黄的光。于是,整个的小城,在一片晨光与吆喝声中苏醒……
  听老人们讲,这儿的街道命名,全国乃至世界独一无二,除了以官署衙门命名以外,几乎全是以行业命名。竹竿巷,一例的是编织出售竹器、竹货;姜店街,因黄姜商贩云集而得名;馓子胡同卖的就是油渣馓子;果子巷,以出售干鲜果品远近闻名;鸡市口街,驴市口街自不用说;柴禾市街,到处摆放的都是各种烧柴;瓷器胡同卖瓷器,炉坊街上卖铁器、银器与首饰;纸坊街造土纸,糖坊街熬糖稀,皮坊街卖皮货……另外还有打绳巷,油篓巷,箔市街,烧酒胡同,枣店阁街、扁担街、粉坊街、袼褙巷等等。于是,大凡到这儿买东西的人,只要来过一次,不用打听,也跑不了冤枉路,直奔着街道的名称去即可。于是,这儿成了中国著名的手工业城市,前店铺后作坊的商业运作模式也已成规模。
  听老人们讲,蜿蜒曲折的老运河是这个城市的命脉,所有的街道都到她的身边会合。夹河高柳,铺堤菖蒲;柔弱的水草在碧波中来回飘荡,争艳比高的幌子在微风里飘摇——宛如南京的秦淮河,俨然扬州的瘦西湖。茶楼酒肆鳞次栉比,歌台舞榭遥相呼应。要雅致到茶楼,一例的桌凳整齐,一例的躺椅成行,一例的细瓷茶具,一例的茉莉飘香,一例的丝竹低吟,一例的清唱悠扬……要热闹去戏院,或俗或雅,或荤或素,全由你的爱好与兴致。“城墙根,看马戏,戏院里头听大戏,说评书,讲故事,说书坐在席棚里。砸洋琴,渔鼓坠,想听洋琴汪麻子。四海春,拉魂腔,书带草亭山东梆。同乐院,听弦子,逢春戏院是灯戏。长春院,柳子戏,戏院都是席棚子。四平调,瞎子腔,山东快书红笛梆……”在许多人的眼里,这里是生产富翁的乐园,而在有些人的心中,她又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。
  听老人们讲,这儿的小吃可以与任何地方比美,整个的城市就是一桌永不撤宴的满汉全席。干贝黄菜炸鸡塌,鸭肝虾仁炒双脆;红烧鱼翅太史鸡,糖醋鳜鱼米粉肉——这些自然是这儿的看家名菜,不必多说,单是数不胜数的小吃,就足以让你应接不暇且垂涎三尺——甏肉干饭烫面角,小笼蒸包胡辣汤;筒子面条烧牛肉,鞋楦锅饼江米粥;栗子沫羹豌豆黄,石家糁锅杏仁茶……哎呀呀,不要说短短的一篇小文,就是拉来侯宝林大师说上三天三夜,也难以一一道来。这些,还大都只是汉民的小吃,如果再算上回民的特色小吃,外加渔民的湖味饭菜,哎呀呀,那好生了得!
  听老人们讲,尽管这儿不产一片茶叶,但是这儿的饮茶习俗绝不亚于生产茶叶的江南任何一地。这当然要归功于大运河带来的茶叶贸易,更得益于这儿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。大凡喜欢喝茶之人都知道,南方盛行绿茶,北方流行花茶,但是,这儿却一反常态,喜欢的就是绿茶和青茶,并且讲究十足。“夏喝龙井,冬喝大方,不热不冷喝旗枪”已经成为老幼皆知的口头禅。这儿喝茶不叫喝茶,叫“泡茶馆”,一个“泡”字说出了对茶无尽的依恋与嗜好。这儿的人喝茶,有“五讲究”,一是茶叶,非名茶不喝;二是茶具,一律是茶碗、茶盖、茶托三大件;三是茶壶,瓷杯陶壶铜茶壶;四是用水,“龙井茶,虎跑水”“蒙顶山上茶,扬子江中水”,看,大户人家都喝出了套茶,一般人家则多用晒了又晒、澄了又澄的运河水;五是桌凳,一例的都是竹制桌椅,既休闲又雅致。
  听老人们讲,这儿曾庙宇道观遍布并且香火极盛。城北有常青观、奶奶阁、火神庙、进了城,依次可以看到关帝庙、普照寺、马王庙、孔庙、金山庵、城隍庙、天齐庙、财神阁,再往南有天香阁、铁塔寺、北文昌阁、太白楼,到了城南,则有娘娘庙、玄帝庙、吕公佛堂、财神庙、慈灯寺、佛爷庙、罗主庙、三星观、东大寺、西大寺、大悲庵、白衣庵、九神庙、来鹤观、王母阁、玉皇庙、南文昌阁、观音阁、秀土庙、卧佛寺、土地庙、小红庙;另外城西有兴隆庵,城东有玉露庵、清华洞……除了常年不断的香火以外,每到节气或者是节日上,这些地方都会聚集起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徒和卖艺人——或跑旱船,或踩高跷,或扭秧歌,或说大鼓……于是,这儿的节日,始终洋溢着纸烛香气,始终伴随着各种庙会与法事,始终演绎着老济宁无数的习俗与风情,更演绎着市民充实的生活与无尽的欢乐……
  遗憾的是,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曾经;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历史。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运河水、古槐月化作了过眼烟云,在淡淡的风里,在细细的雨里,消逝殆尽——麦当劳、肯德鸡、汉堡包将油条、豆浆、胡辣汤从孩子们的餐桌上逐走;所有的庙宇道观都在文革中夷为平地,只留下所谓的不带封建色彩的太白楼、铁塔寺、声远楼;所有的城墙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“大拆城墙”风里荡然无存;酒馆茶肆虽依然可见,但是已找不到昔日的雅致与素淡,有的是女色的浓艳与弦歌的奢靡……于是,曾经大名鼎鼎的“济宁直隶州”,在所有中国人的心目中没有了一席之地。每每提起这个名字,都要附带众多的说明与提示——你知道孔子吗?你知道曲阜吗?那是我们济宁下辖的一个县城;你知道《水浒传》吗?你知道水泊梁山吗?那也是我们济宁的一个县;你知道《铁道游击队》吗?你知道微山湖吗?他们也都在济宁……
  这,就是我的家乡;这,就是我失却了根本的故土。我的家乡,已没有了真正的风景可谈。所有的风景,都在我们的挥霍与丢弃中变成了废墟;所有的风景,都失落在我们的冷漠与无知里……遗憾的是,这样的尴尬不仅仅只是出现在济宁;可怕的是,我们失去的何止只是风景。我们的传统,在那虽不精致但鲜美无比的小吃里;我们的文化,在那虽不宽阔但韵味十足的石板路上;我们的文明,在那虽不高贵但底蕴深厚的茶香酒香里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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