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气腕中悬李福林与他的画木生手记

没有不顾廉耻地热辣的炒作，没有名利场上摔打出来的名头，当代画家李福林无疑是寂寞的。

但是他的画，却有资格进入中国的名画行列。早在二十一年前，他的画就已经让中国版画创始人之一、并以画竹名世的力群先生惊喜不已。这位曾于年10月19日为刚刚逝世的鲁迅先生画过遗像的大画家，这样记述年他发现李福林与李福林的画时的欣悦之情：“李福林不仅作花鸟画，而且还画了很多山水画，无不使我感到美好。他的作品很有传统而不死学古人，有创新而无做作的痕迹。虽未经名师教导，却已有大家风貌。心想，济宁这地方真不简单，竟有这么一位已有成就的画家。”

二十年如水流去，当年这位英气逼人的中年画家，也已临近耳顺之年。随着个人精神与思想的不辍修炼与精进不止，他更有了一副生气贯注的笔墨，让自己的画作登入常人罕至的境界。但是，在物欲横流的当下，李福林仍然是孤独与寂寞的——在洪水般的世俗名利的诱惑面前，他鲜为所动，不被裹挟，坚忍地跋涉着自己的艺术之路，并让一位真正画家地对于真善美的追求，照亮着每幅作品。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。我国三大拍卖公司之一的瀚海拍卖公司的一位负责人，偶然地随手翻动起李福林的画集，立刻便被吸引，惊讶地说：“现在还有画这么好画的人，是谁？”当他知道作者叫“李福林”的时候，禁不住惋惜地说：“这个人这么窝囊。”言下之意，便是能够画这样好的画，却不会造势，没有应当有的、可以换来大把金钱的名气。

我与福林先生同在运河边上的一座古老的小城居住，虽没有热络地交往，却也在二三十年里，相互感知着对方。世态百相，各色人等，来的来，去的去，如流水浮云，难在心上留下清晰的印痕。倒是有几位难被世势与物质异化的人，在心上鲜活着、亲近着，也让我钦敬着，福林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。

先让我刮目相看的，还不是他的画，而是他这个人。因为无党无派，且又年轻正直有才，他曾经被列为提拔重用的人选。几乎就在任命的当儿，有人劝他，送幅画吧（肯定要装裱停妥）。他心端色正道：“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。”提拔的事当然是不了了之，他也当然不改口无遮拦、耿介不屈的秉性。有个大员来古城视察，点名要李福林的作品，陪同的立即答应：“让李福林挑幅好的送来。”知道这句话，李福林断然拒绝。画好，人喜之求之，也算人之常情，他却“固执己见”，似乎让人觉得有违常情。其实，悬揣其内心，他是在护守灵魂中的一片洁土吧？磊落率直之人，哪有不慷慨的？对于一些登门求画的普通人，他却总是慷慨与之。如泗水县一位工人为儿子的大学老师登门买画，他二话没说，捡自己满意的画作送上，并且分文不收。

有人说他傲。这是误解，他只是因为有了内心深处的尊贵与洁净，才有了平等待人也期待别人平等相待的渴望罢了。他与位高权重的人有过交往，也有过飞黄腾达的“熟人”，——就为了保持这种独立、平等的人格，他可以敬而远之，却绝不趋奉。曾有权贵请他喝酒，末了却要让陪酒的一个工厂厂长埋单。李福林血脉贲张，当时便掀翻了饭桌，指着附庸风雅者质问：“人家的工人连工资都发不出来，你请客岂能让别人掏钱！”他让我想到最讨厌人摆官架子的季羡林先生说过的话，“不管你是多大的官，初见面时，我总是彬彬有礼。如果你对我稍摆官谱，从此我就不再理你，见了面也不打招呼。知识分子一向是又臭又硬的，反正我绝不想往上爬，我完全无求于你，你对我绝对无可奈何”（《怀念乔木》，季先生在文中一再讲到胡乔木同志的没有官架子）。两个“绝对”，足见这位平易得像个庄稼老头一样的国学大家的“倔”来。这样看来，福林先生确实不是傲，而是一种现在稀有的“刚”，无欲则刚的刚。

我无意将还在默默无名的李福林与名闻中外的季先生相比，我只是在说这种知识分子的平常却又珍稀的品格。

读他的画与书法，有时便会想到他的为人。五十八年的岁月潮汐，竟然没能稍稍地将他的棱角磨去。本来，圆滑而又圆满的鹅卵石，遍布在人生的河床上。他却不，张扬着自己不规则却又坚硬的棱角，迎着风和雨。我会长时间地沉湎于他所画的竹子之中，为其“干青云而直上”的劲节所感动。我甚至听到了穿行于竹林间的飒飒风响，醒目的竹叶，则如铮铮的箭簇。这是惟李福林才有的竹子，既抒写着他自己的骨与血，又蕴含着从远古绵延至今的人间正气：站立与抗争。

这是要付出牺牲、承受痛苦的。但是，这种挺身而起的抗争与站立于天地之间的伟岸，不是一种稀世的大美从而也激荡着无上的欢乐吗？而一旦让竹子变成靡于风媚于势的小草，这是比死亡还要惨痛的悲剧。于是，他的竹子便成了立于古今之中的经典。还有他的遒劲却又带着疤痕的老松，他的朴素如雪的梅、超凡脱俗的兰、淡远着馨香的菊，皆现着各自的风格，又与他的竹有着异工同曲之妙，无不展现着生命的尊严、力量与美好。

人世越是有着那样多的不平和丑陋，这位孤独的画家，便是越发深远地走进大自然、融入大自然，成为大自然的知音。块垒郁结的心胸，被大自然抚慰得淡远而又辽阔，他的初雨的泰山、月霁的石门和烟波浩淼的微山湖，便有了恢宏万千的气象。而他那埋藏得很深的爱，也便化作淋漓的柔情，流淌于他韵致百转的笔下。那群欢喜着飞跃于杜鹃花之上的麻雀，那自由地开着紫花的藤蔓，那一架醉了秋风、亮着嫩黄的葫芦，就连那棵朴素到家的白菜，无不笼罩着温暖的人性的光芒，无不流溢着抑制不住的对于生活、人类与大自然的无限的热爱。上海鸿生拍卖公司总经理这样评论李福林与他的画：“作品格调高雅，笔墨秀劲，一花一木、一鸟一石，笔笔有神、有形，灵动清新之气直扑人鼻息，让人顿生清静之感，暂忘世之喧嚣，红尘烦劳。近十年来，面对繁荣的书画市场，一些画家心情浮躁，沉浮其中，而年近花甲的李福林先生却选择了继续面壁，孜孜不倦地攀登他的艺术高峰，其沉溺艺海，勤奋钻研之精神著实令人可敬可佩。”

毕竟触目皆是红尘，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李福林，仍然有着许多的徊徨与疑惑，甚至还有难言的生之苦楚，会在孤独中袭上心来。我曾在他一幅画兰的长卷上，读到他以上乘的书法写下的自励诗：“画兰四十年，铁砚几磨穿。香从指间出，清气腕中悬。篆隶写作叶，点蕊草书看。观者言不似，何需暗伤然。举目无知己，抛向山谷间。来年化春泥，飘香在深山。”他一定还会常常地溯游至寒苦的童年吧？遭际着冤屈却痴爱着书画的父亲，一定也会在他醒着的长夜，突破阴阳的界线而与爱子交谈的吧？“学画，要先学人品，后学画品，先学做人，再学作画”，慈父的教诲，他早已铭记于心。这位曾经就学于山东工艺美校和曲阜师范大学艺术系的画家，仍在如饥似渴地学习进取。青藤、八大、吴昌硕以及当代南北名家，他都会细心揣摩学习。还有哲学、艺术、文学等方面的书籍，都是他不停地吸取营养的源泉。早在年和年，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，就分别出版了他的画选与画集，并成功地在日本、韩国和法国举办过个人画展。但是这些都已成为过去，学习不辍、精进不止的李福林，已然反省着自己对实物观察较少，有时在夸张的同时还不能准确地突出对象特征，从而在作品的深度和广度上还没有达到完美的不足，正酝酿着重大的突破。

这是一位我们可以给予莫大期待的独特的中国画家。

作者：李木生，中国著名作家，二马看天下特邀专栏作家，二马中国梦精神家园文化交流群成员

约稿：千山独一鸟

责编：谢天谢地

作者简介

李木生，山东济宁人，曾出版、发表过二百多万字的作品，被雷达先生称为有追求、有思想、又有着自己语言特色的作家。雷达先生曾经这样评价李木生的作品：“山东的李木生是近年来少数几个让我过目难忘的作者之一，他的每篇东西都有独特追求，都有所寄托，都竭力发掘着对象的文化底蕴，并把作家主题尽力投掷进去，燃烧成一片文字的火焰，化为一股生命的激流。作为山东人，他有明显的齐鲁文化背景，仁学可能是他的文化观的最后一道防线，他带着这样的眼光看世界，看一切，去发掘民族灵魂的根由，观照民族精神的美质，遂使他的作品有种特殊的文化意味和超越具象的文化深度。”而有一些评论家还这样评论他的作品，称其为当代有着强健精神与批判意识的作家。他自知在精神、思想、知识与文字的前进途中，还有着许多不足、有很远的路要走，并期待着一点一点地提高。人生有限，来日苦短，只想安安静静地将心血化作真诚的文字，求教于一二知己。